徐天中：在小学校里办大教育

（徐启建，2010年5月18日《中国教育报》）

苏州市实验小学校长徐天中，用熟悉江苏教育、熟悉他的人的话来说，“这是一个在教育上成了‘精’的人”。这种印象来源不是因为他已经在苏州市实验小学当了近18年校长，而是源于这样一句话，“一棵老树在森林里即使再老，它也仍然只是一棵树，我们的‘校长森林’里不乏这样的老树，而‘成精’需要超越。”

别人认可徐天中“成精”，主要是因为徐天中在这18年一直琢磨教育，教育的“灵光”倍出，这让徐天中超出了一个小学校长的局限而成为一个“大教育”人。

一个小学校的校长，能有“大教育”的胸怀和气魄，并且最终还把这种“大教育”演绎得有声有色，这的确是一件难度很大的事，但徐天中做到了。

办小学校也需要“大教育”的光照

徐天中是1992年8月28日被领导找去谈话要他担任苏州市实验小学校长的。这个日期他记得特别清楚， 是因为时任教育局科长的他当时就情绪激动地跟领导“顶” 上了：“老校长不干了， 两个副校长也调走了一个， 马上就要开学， 我两眼一抹黑， 怎么去？”

 徐天中“有情绪”是因为当时的学校确实处境困难： 学校的财务账上只剩下几千块钱， 还欠基建费十几万，要债的人络绎不绝；学校虽然顶着苏州市市直属第一小学的传统名号， 但实际上甚至已经落后于不少区里的学校了。

闹情绪归闹情绪，徐天中还是按自己的计划开始了他的苏州市实验小学校长生涯，并且很快在校长工作中品出了自己的教育“滋味”。

徐天中品出的最大教育滋味就是“办小学校也需要‘大教育’ 的光照”。

他的这种想法不是突如其来的， 而是认真研读苏州市实验小学校史后的感悟。苏州市实验小学创办于1905年， 是一所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名校， 上世纪20年代学校就曾实施“儿童本位教育”， 杜威、孟禄等先后两次来校考察。为什么当时的苏州市实验小学会有如此显赫的成绩？徐天中总结出的原因就是当时的学校的教育工作者“大气”，思考教育的视角不限于自己的学校，而是整个中国，甚至世界。

徐天中说：“学校是现代教育的一个缩影， 学校的发展、深化改革都离不开教育的大环境、大背景。上为道，下为技，上下沟通、道技沟通才能搞好教育。我们学校比较多地考虑技的层面，但也必须在道的基础上。小学校不能只看作一个封闭的小环境，不能没有道的考虑。苏州市实验小学正是因为丢失了对‘大道’追求的历史传统而停滞不前甚至落后的。”

 这在现在的基础教育界， 也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徐天中认为在我国基础教育的重要发展时期， 实践的缺陷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视野的不足， 我们许多学校关注的重点往往还只局限于具体的、零星的、技巧的层面上， 没有认识到只有在总体目标的统摄下， 从自身实际来密切关注和接触“重大课题”， 才能让学校不断深入发展。

正是在这样深入思考的背景下， 徐天中开始了他的“小学校、大教育” 之路， 也最后用实践证明了在“大教育” 的光照之下小学校定会获得大的发展。

大课题研究

办“大教育”的第一生产力

先进的思想决定先进的行动。在徐天中的“大教育”谱系中，他把“大研究”作为了第一生产力。而所谓的“大研究”就是研究既要根据学校的具体教育实践，又要敢于碰“大课题”，要在“大课题”的统摄下去研究小问题。

徐天中在苏州市实验小学挂出了当时小学还很少见的“教科室” 的牌子， 并且很快就找到了一个重量级的能统领学校方方面面改革与研究的课题———全国教育科学“ 九五” 规划教委重点课题“新时期实施小学素质教育目标的课程实验研究”。这项课题从1993年起开始酝酿，1994年正式启动， 比当前的新课程改革整整提前了7年。

20世纪90年代初， 很少有学校自觉承担研究任务。学校作“大课题”最突出的难点在于前无样本，也无相关经验可以借鉴。徐天中就采取了先做某几个学科，实现突破后，再延伸到其他学科并逐步进入的策略。在研究的阵容上， 则是从一个研究组变成几个研究组再到十几个研究组； 在实验的对象上也是从一个年级到几个年级最后全校推广。

其次是“借智慧”。学校与各大院校联系， 组成了苏州市实验小学“新时期实施小学素质教育目标的课程实验研究” 课题组， 攻破了理论高度上的难关。

除了“新时期实施小学素质教育目标的课程实验研究” 这个“大课题”， 学校又先后承接了江苏省教育科学“十五” 规划课题“发展性课堂教学模式实验研究”、教育部“十一五” 规划课题“图式理论在小学语文教学中的应用研究”。课题踏踏实实地推进， 学校方方面面也产生了质的变化。参与课题后， 每个教师的思维状态都上来了， 他们跟着课题走， 通过设计培养目标、参与课程设置、教法讨论、评价改革， 使他们的理论水平得到了提升， 目光与思维得到了改善。

课题也造就了大批名师。学校教师曹蔚萍就是在课题中成长起来的众多教师的代表。在“十五”课题期间，她参与了社会学科体验模式的研究。进入课题后，她开始思考品德课到底怎么教？ 这个问题当时没有人想过，也没有人关注。她就自己找材料，丰富模式，并寻求变式。用同样的方法，她还进行了自然科学探究模式的研究。一段时间研究后，她陆续将实验成果写成论文发表，引起了广泛关注。最重要的是，长期的“大课题研究”使教师们形成了一种不断“仰望星空” 的精神状态，它融进了每个教师的血液里面，重铸了苏州市实验小学的校园文化， 也使人窥见了学校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极盛时期的风采。

领先课堂

追求“大教育”的核心支撑

“大教育”不能没有课堂的支撑。课堂是教育的主阵地，没有课堂的支撑，任何教育改革和追求都是空谈。徐天中认为，“大教育”在课堂领域的“大”主要就体现在“领先”。有领先时代教育一步的课堂才能真正称得上追求“大教育”。徐天中深知这一点，学校在“十五”期间就展开了对教育理论和教学实践之间的中间环节———教学模式的研究。它也是学校“九五”课题从宏观建构进入到“课堂”的突破。

苏州市实验小学借着“十五” 课题“发展性课堂教学模式实验研究”， 构建起了自己的一套素质教育课堂教学方法体系。首先是以改革备课本为主要操作手段。学校编制了《素质教育目标课程化备课本》， 备课本内设立了“素质教育目标”、“学生基本情况分析”、“教学模式”、“教学过程”、“课后分析”等项目，突出了以教学中的素质教育目标为出发点、针对学生实际设计教学、注重学生主体学习的教学指导思想， 还建立了相应的课程内容素质教育化的案例卡。

其次是构建“发展性课堂教学模式体系”。体系以“发展性课堂教学总模式” 为基础， 根据各学科不同的特色， 探索建立了语文、数学、英语、自然、社会、美术、音乐、体育各学科子模式12个。而且， 这些研究出来的模式， 都在课堂上变成了常规的东西， 渗透在了每个教学环节中。

再其次是设置特色课型， 形成教学特色。学校根据学科性质和儿童身心特点， 设置微型课， 时间为20分钟， 主要用于教学低中年级写字、行为与道德训练、英语口语、社会等课程。最后是加强各学科之间的相互联系与渗透。在教学内容方面抓学科间的交叉点和联结点； 发挥教材本身所具有的思想教育因素， 加强各学科中思想教育的横向联系， 通过重组为学生提供新知识、新信息； 抓各学科教学中思维训练的同步要求； 以培训学生自学能力为主题， 各学科开展对学生学习方法的指导。

在学校全面进入“十五”课题发展性课堂教学模式之初，有些教师并不能接受，认为按照自己原本的教法教出来的学生也很不错，为什么要改？但几年后，国家的新课改开始了，这些教师豁然发现学校很多做法已经领先。

基于“领先一步”的习惯，徐天中现在正在紧锣密鼓地搞他的“图式理论应用研究”。苏州市实验小学2008年11月开题论证的全国教育科学“十一五”规划课题“图式理论在小学语文教学中的应用研究” 已经取得了一些初步成果，并开始向数学和英语推广。

素质教育基地

“大教育”之路的必要补充

素质教育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活动的增多。但活动仅靠小小校园里的一点操场、几处活动教室就够了吗？ 徐天中认为“大教育” 还应给孩子们一个足够的活动空间。

苏州市实验小学从1993年底开始实施课程改革， 到1998年， 研究成果逐步显现， 各种活动课程在校园内充分展开却已经受到了很大的局限性。

在“大教育” 的追求谱系中， 徐天中认为要想培养孩子热爱大自然、相互谦让和相互关怀的情感、自主探索和团队合作精神， 要想学生得到主动、生动、活泼发展， 足够空间的校外基地不可或缺。

徐天中最终将这个想法变成了事实。2000年， 学校自己的素质教育基地———“绿野村”， 在徐天中的努力和坚持下， 克服了种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建成了。

每当夕阳西下， 他站在基地房子的二楼， 远眺太湖美景， 渔船、候鸟、薄雾、芦苇……内心平静安详， 感到无比幸福。

而孩子们的幸福也一点不亚于他。多少升入初中、高中和大学的学生回忆起苏州市实验小学的生活， 没有一个不提到“绿野村” ， 他们对外提供的很多生活照也是在“绿野村” 拍摄的。在“绿野村” 里做陶器、放风筝、“魔鬼式训练”、“生命演练”， 还有放羊、钓鱼、篝火……令他们最难忘怀的还是在“绿野村”里的宿舍生活，挑选床铺、打扫宿舍、去隔壁宿舍串门，临睡前，还要像大人一样自己打来热水洗脸洗脚， 与同学睡在一个被窝……这种经历对于从未离开过家的10岁左右的城市孩子来说，实在太诱人了。

家长也很关注“ 绿野村” ， 甚至向往“绿野村”。有位家长提及“绿野村” 时说：“孩子很向往在基地的生活， 往往是盼望半个学期， 再回味半个学期。”

质量管理体系

“大教育”大厦的钢筋水泥

苏州市实验小学常常有外校的校长来交流， 他们到了学校后都无一例外地感叹： 极少看到学校开会， 但每个教师都保持着非常好的工作状态。

让每个教师都“很有状态” 的是徐天中引进的ISO9001：2000质量管理体系。它从2003年起在学校里已经运行了多年。现在， 即使徐天中离开学校一个月， 学校依然会正常且高速运转。

在谈到为什么要进行教育质量管理体系认证时， 徐天中说： “稳固的教育谱系需要稳固的制度保证。质量管理体系这种制度性管理在学校中的作用其实就相当于教育大厦的钢筋水泥， 如果没有它， 你很难保证你的教育大厦的安全和可靠。当然， 学校实施标准化管理， 不是僵化、机械、全盘照搬的一种运营模式， 它的内容建构要符合学校基本需求， 所有规章制订要立足于学校发展实际。”

苏州市实验小学的质量管理体系几年运行下来， 成效显著， 它的触角已经伸展到学校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 标准化管理的意识已经融入到每个教师的思想和言行中。

学校副校长陈刚坦言： “学校没有进行质量管理认证以前， 教导处的某些工作不具有稳定性和延续性。大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在做的过程中， 都是各人按照自己的要求去做， 不清楚的地方， 有的问有的不问， 往往以为事情已经做完了， 却发现事情还有很多。学校实行标准化管理后， 不管你想到的， 没有想到的， 要做的事情， 做到什么程度， 如何去做， 已经明文制定在那里， 这样就保证了管理的水准。”

 小学语文特级教师、江苏省首批名教师薛法根说， 质量管理体系， 虽然管理条文初看起来非常细， 条条框框也很多， 但是只要每个人忠实这些制度和规定， 就能给别人带来方便， 同时也给了自己方便。看似不自由的规定， 反而使每个人享受到最大限度的自由。不仅如此， 科学、规范、精细化的管理， 还能够保证学校所有的活动和计划都能执行到位。而且， 建立在有原则、有底线基础上的、人人都遵守的管理体系， 是对人最大的人文关怀。

集团化和国际化

“大教育”需要大纵横

2003年前后的苏州市实验小学， 因为“ 九五” 课题的成功、建立素质教育基地“绿野村”、实施ISO9001族标准化管理， 教育教学质量和社会声誉提高明显， 想来学校上学的孩子日益增多。然而， 就算苏州市实验小学不断挖掘潜力， 却再也找不出一间多余的房子来扩大班级， 以满足广大老百姓对优质教育资源的需求。除了环境上的局限， 一大批成长起来的教师， 也急需更广阔的舞台施展才华。

苏州市实验小学内部积聚了很大的能量， 需要得到释放。如何拓展学校的教育时空， 影响一方、辐射全国？

2003年底， 在苏州市教育局的领导下， 以苏州市实验小学为龙头的苏州市首家规模型、集团型的品牌基础教育集团———苏州市实验小学教育集团成立。苏州市实验小学教育集团包括本部在内的共计三校两园： 苏州市实验小学本部、苏州市实验小学东校区、相城实验小学、本部附属幼儿园与沧浪新城实验幼儿园。

集团化的发展大大拓展了学校教师的成长空间。集团发展， 优秀骨干教师需求量大大增加， 优秀教师的“上进” 机会自然也大大增加。除此以外， 整个集团内部教师可以交流， 由于各个集团校所处的区域不同， 学生类型也有不同， 教师可以在几个校区流动， 学习、研究、进步的机会更多。

“集团化” 让苏州市实验小学走出了校门， 徐天中又开始尝试走出国门。

徐天中对学校国际化发展的理解与时下比较普遍的“国际交流” 有很大的不同。他认为， 很多专家访问团， 局限于时间， 只能是浅层的了解， 对于欧美好的先进经验， 无法完整且大量地引入。而且， 对于西方教育教学成果， 通过这种二手传递的方式， 存在解读上的误差。要真正解决好课程问题， 需要学校教师直接与国外教育工作者对话， 学校要想取得一手的、真实的国外教育的信息， 应该是零距离的、浸润式的交流与沟通。要做到这一点， 就必须在国外建立交流平台， 真正打开国际交流的渠道。

基于这种思考， 早在2003年11月， 徐天中就远赴新加坡谈合作。新加坡教育教学平台的成功建立后， 苏州市实验小学又把目光转向了欧美学校。2008年， 与苏州市实验小学等教育机构合作的天桥国际有限公司在美国波特兰市注册。

江苏省教育学会秘书长叶水涛说， 有想法的校长很多， 但想法不是思想， 想法太零碎，不构成系统。徐天中在苏州市实验小学用了近18年时间，初步完成了“课程改革”、“建立素质教育基地”、“引进学校质量管理”、“集团化发展”、“国外合作办学”这一“小学校，大教育”的基本格局，“的确不平凡”。

而徐天中最重要的价值还在于， 他为我们的校长， 特别是所谓的各地“名校校长” 带来了一个参照： 如果校长们都能以“大教育” 的价值追求来重新审视自己， 我们的学校还会沾沾自喜于当地名校而固步自封吗？